公元前133年(汉武帝元光二年)六月,一场发生在马邑(在如今山西北部的朔州)的战役决定了两千年中国的走向。

此次战役标志着汉帝国和匈奴的彻底决裂,此后,匈奴人再也不相信汉朝,双方爆发了连绵不绝的恶战。

这些恶战对于汉匈两方都得不偿失。匈奴人口少,战争消耗大,内部也产生了分裂,到了东汉中期终于瓦解。而战争给人口众多的汉帝国带来的影响,则是帝国财政的崩溃。为了应付战争带来的财政危机,不得不放弃了汉初宽松的财政税收制度,开辟另外的财源,于是,一整套国有垄断、政府干预经济的制度被建立了起来。

这种财政制度横跨了两千年,直到今天仍然存在。可以说,它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牌,产生的连锁反应不仅导致了一场影响中国财政的大变局,也进而影响了中国两千年的经济发展,让我们至今仍然在消受那次战役的负面结果。

皇帝,是怎样变成穷光蛋的?

名将之福,财政之灾

出生在和平时代的汉武帝爱好奢华和大场面,时时刻刻都试图表现出汉家的威仪。他喜欢美酒妇人、建设宫殿,利用儒家推崇的天子礼仪四处铺张。对后世影响更大的是,他抛弃了前几位皇帝谨慎的态度,追求战争带来的征服感。

在大行令王恢发动针对匈奴的马邑之战前,皇帝在其他方向已经采取了军事行动。

这些行动包括:严助和朱买臣对南越和闽粤的战争,这次战争招收了许多东瓯地方(浙江)的士兵,又从江淮一带获得物资供应,造成了这一带的萧条。唐蒙和司马相如从巴蜀向云南贵州开辟道路,让巴蜀的老百姓疲惫。彭吾出兵朝鲜,让现在北京、山东一带的老百姓承受了过重的负担。

由于群臣发现汉武帝喜欢战争,纷纷投其所好,鼓励他放弃前任的绥靖政策,在帝国的各方边境都采取更加激烈的对抗行为。所以,马邑之战并非偶然发生的,而是汉武帝个人喜好的一个自然结果。

只是,之前的战争都还没有进入不可逆状态,如果及时收手,还能够保持住大致的和平。而马邑一战,匈奴和汉朝廷从此互相猜忌,已经没有了选择,双方的对抗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,愈演愈烈。

双方的你来我往持续了10年,但随后,汉朝进入了收获期。

随着收获期的到来,汉代也进入了一个名将迭出的时期,最著名的则是两位年轻的外戚(武帝卫夫人的娘家人)将军卫青和霍去病。这两人的成就在整个中国战争史中都极为突出。

然而,就在汉军屡屡获胜时,真正的问题却来到了。如果换个角度,从财政角度去观察,就会发现战争巨大的破坏性,所谓名将之福,财政之灾。

公元前124年(元朔五年),大将军卫青率军进攻匈奴右贤王,出塞六七百里,斩获15000人。

公元前123年(元朔六年),大将军卫青再次率领6位将军,从定襄出发,北进数百里,歼敌19000人。

这两次战役是卫青扬名立万的标志性事件,军事学家则称之为远程奔袭的楷模,是中外战役史上的名局,为汉政府出了一口积压了几十年的恶气。

但如果从经济和财政的角度看,就会发现,当年御史大夫韩安国所说的话一点都没有错:即便是胜仗、大胜,也是得不偿失。

这两场战役造成了汉军兵马10余万的损失,而为了安抚活着的士兵,汉政府又拿出了20余万斤黄金进行赏赐。汉代货币的折算率是一斤黄金折合10000钱,二十余万斤黄金就是20余亿钱。之前供养百官公卿只需要3000万钱,而一次战争的赏赐就达到了中央官吏俸禄的几十倍,可见消耗之大。

但这还不是全部。被俘的数万名匈奴人也受到了优待,吃饭穿衣都由汉政府供给。再加上正常的战争物资、粮食消耗,汉代财政吃不消了。

为了应付这巨大的开支,主管财政的大司农拿出了库里所有的积蓄。当年文景时期积累的丰厚家底已经耗空了,可还是不够支付战争费用。

最后,武帝只好下诏卖爵,因为卖爵可以获得三十余万斤黄金的收入。买爵的人可以免除一定的人头税,还可以当公务员(吏),甚至当官。

公元前121年,年轻的骠骑将军霍去病连续两次进攻匈奴,令匈奴的浑邪王投降了汉朝。从军事角度讲,这又是传奇的一年,霍去病的征战可谓出生入死,一万兵马最后只剩下三千。但他转战河西走廊五国,歼敌9000,获取了匈奴的祭天金人。之后再一次孤军深入,杀敌30000。匈奴的浑邪王归顺了汉朝,这是一次分裂匈奴的巨大胜利。

但从财政上,司马迁只告诉了我们一个简单的数字:这一年汉政府的财政消耗是上百亿。这个数字甚至超出了前几次战争的总和,是中央政府一年正常财政收入的数倍。

屋漏偏逢连夜雨,就在战争支出大增,政府疲于应付时,汉武帝的其他政策又导致了额外的花销:为了运送粮食和战略物资,要求有一个良好的运输系统,于是兴修水利,开凿运河。最终开河的效果并不明显,却耗费了无可挽回的巨款。

作为战略品的马匹一直是汉政府的心病。在古代,一个国家的马匹数量在十万到几十万之间,一场战役的马匹消耗就接近于这个数字。为了弥补消耗,汉武帝耗费了大量的人力去养马。他将数十万中原百姓迁往关西,但这些百姓一下子还不能养活自己,只能由政府给予补贴。

就在大司农还在战战兢兢考虑如何应付如此众多的财政包袱时,北方更大的胜利又来到了。

公元前119年,大将军卫青、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领联军直捣漠北,完成了对匈奴的重大一击,霍去病更是到达了位于外蒙古的匈奴腹地,在狼居胥山封山而还。两位将军斩杀的匈奴合计达八九万人。

在如此的大捷背后,财政上却是另一幅景象:此役战死的马匹又高达10多万匹,不管采取什么政策鼓励养马,花多少钱,都禁不起战争的消耗。而为了奖赏出生入死的战士,皇帝拿出的赏赐高达黄金50万斤(折合50亿钱),超过了政府一年的正规财政收入。面对空空如也的国库,皇帝又如何满足将士们对于金钱的渴望呢?

从冷冰冰的数字和空荡荡的仓库可以看出,巨大的帝国一旦统一,就要承担高昂的统一成本,几次边境战争就足以拖垮汉代曾经健康的财政。

那么,汉武帝又该如何应付?

大规模卖爵

一次收入就高达30余万斤黄金。官僚系统也败坏了。

当战争的多米诺骨牌推下,汉武帝就已经失去了退路。为了应付巨额的开销,启动了他的筹款之途。

对于依靠农业人口税收的大一统王朝而言,他们的正规税收是有限的。在汉初,帝国主要靠土地税和人头税这两种收入。土地税的税率是三十分之一,土地的规模是固定的,所以土地税的额度也可以计算出来。人头税(成年人称为算赋,一年120钱,未成年人称为口赋,一年20钱)针对人口征收,由于人口数固定,也可以相应计算。两项收入相加,折算成钱,一年大约在40多亿钱之间。

一旦战争出现,土地和人口数量不能迅速增加,税率也不能大幅度提高,而人力被从农业抽调进入军队,生产率还会受到影响。综合起来,税收不仅不会增加,反而会减少。

武帝之前的汉代政府是一个消极型政府,除了收税和做最基本的养官、司法、行政和一定的公共工程之外,不负责和具体经济有关的职责。政府由于过于简洁,在税收上更显无力。所以,一旦政府开支膨胀,正规渠道根本没有办法满足资金需要。

在马邑之战后,汉匈战争还没有完全恶化,汉武帝就已经考虑过征收商业税来满足战争需求。但商业税的征收由于需要建立一套严密的财政班子,这套班子没建立起来之前,征收商业税并不容易,额度也满足不了政府的战争需求。

汉武帝也尝试过出卖爵位甚至官位。汉代卖爵的鼻祖并不是武帝,在文帝时期,虽然与匈奴保持了和平,但在与匈奴接壤的边界上也建立了防御阵地。为了保住阵地,需要向边关输送粮食,文帝采用了晁错的建议,沿用了秦朝制定的爵位制度,如果有人向边关输送六百石(合六户人家一年的产量)粮食,就给与上造的爵位。如果送四千石,就拜爵五大夫。一万二千石,爵位为大庶长。

不过,汉初的功爵位与当官并不是一回事。爵位来自于秦朝商鞅变法,为了鼓励百姓征战,规定对享有战功的人封爵,相当于荣誉称号,一共设有二十个等级。在汉初,高等爵位具有免赋免役的特权,拥有爵位的人不需要再出人头税和服役了,但是土地税仍然需要缴纳。

景帝时期,上郡以西遭遇灾荒时,也有短暂的卖爵令,对于较轻的罪行还可以交粮食免罪。

到了武帝,为了大规模卖爵,他模仿秦代的爵级制度,另起炉灶,一共设了十一级武功爵。每一级武功爵的售价是17万钱。公元前123年战役之后,一次卖爵收入就高达30余万斤黄金。

武功爵除了可以免赋免役之外,还可以免罪。轻罪可以减免,重罪可以减轻惩罚。另外,武功爵的拥有者还可以担任公务员(吏)。在古代官和吏是分开的,吏的地位比官低,不让武功爵当官只给当吏,也算是对官僚体系的一种保护。但是,到了最需要钱时,皇帝将这个隔离层也去掉了,许多人先购买爵位,之后进入仕途,大的封侯,小的当郎官。

武功爵出台后,虽然暂时获得了财政收入,但从长期来看,是丧失了帝国的正规税收。而由于当吏的人太杂,又导致帝国的财政支出大大增加。到最后,随着这些人进入官场,帝国的官僚系统也败坏了。这是个杀鸡取卵的办法。

“腹诽之罪”因此而生

乱套货币、 新发明了“国有企业”。

当卖爵还是不能带来足够的财政时,汉武帝再次将目光瞄准了另一端:货币。

在武帝之前,汉代的货币主要是文帝时期推出的四铢钱,钱币六枚重一两,它的面值和含铜的价值相近。汉政府甚至允许民间铸造货币,只要铸币达到政府规定的规格,都可以进入市场流通。

汉武帝采纳了酷吏张汤的意见,依靠政权的力量创造了两种新型的货币:皮币和白金。这两种货币的面值和真实价值严重扭曲,皇帝借助它们从民间抽取了大量的“铸币税”。

所谓皮币,基本材料就是一块白鹿皮,一方尺的白鹿皮饰上紫色的花纹,可以充当40万钱,也就是40斤黄金。

由于兑换率近乎明目张胆的抢劫,市场拒绝接纳。要推行皮币,必须依靠政权的强制性。汉代的礼仪,诸侯朝觐、祭祀祖先,需要使用玉璧,汉武帝就看上了这块市场,他规定诸侯在贡献玉璧的场合,都必须用皮币作垫子,衬在玉璧下面。一个玉璧有时只值几千钱,而它的垫子却要40万钱,等于让诸侯花大价钱购买一块不值钱的皮子。

如果说皮币是为了搜刮诸侯的钱,那么白金则是为了直接从富裕的民间搜钱。所谓白金是银锡合金。汉代的法定货币是黄金和铜币,银并不属于法定货币。但由于仓库里存了很多的银,皇帝决定把它利用起来。

汉武帝制作的白金货币有三种,一种重八两,圆形,上面有龙形图案,叫做白选,一枚价值三千钱。另一种小一些,方形,上面有马的图案,价值五百钱。第三种椭圆形,龟形图案,价值三百钱。

由于民间本来不使用银和锡做货币,加上白金的价格被严重高估,特别是白选,按照汉武帝的价格,白选估值已经接近金的三分之二,出现了巨大的暴利。

面对如此暴利,民间社会一方面在交易中抵制接受这类货币,但另一方面又大量模仿和偷铸假币,希望以此牟利。在短短的几年间,几乎所有的人民都加入到了偷铸钱币、使用假币的行列。

为了防止民间的抵制和偷铸,政府必须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监管市场,官僚阶层也变得更加庞大。这件事导致未来政府更加深度介入金融业,将整个金融业收归国有。

政府的法律机器也开动了。按照法律规定,那些偷铸货币的人会被判死刑。但由于这个行业过于暴利,在严刑重法之下人们仍然趋之若鹜。当所有的人都参与犯罪,法律就好像是概率决定的射击游戏,谁被打中了谁就自认倒霉,没有被打中的继续犯罪。但是,没有被打中的总是大多数。

对于白金持有异议的官员也遭受了排挤甚至甚至杀害。历史上有名的“腹诽之罪”就出在这个时候。

所谓腹诽,就是“肚子里诽谤”,对政策不满,甚至没有跟别人说,只是在肚子里嘀咕了两句,就被杀死。这位倒霉的官员是掌管财政的大农,名叫颜异。在汉武帝听从张汤的意见创造皮币之时,派人征求颜异的看法,主管财政的颜异表示不赞同,说道:诸侯朝天子使用的玉璧才值几千钱,而现在规定玉璧必须垫上皮币,这个皮币的价值却值40万钱,这不是本末倒置吗?

武帝听了不高兴。张汤乘机找人告发颜异,说他有意见不好好提,心怀不满,肚子里瞎嘀咕,犯了腹诽之罪,将其处死。

颜异之死向百官指明了方向,他们再也不敢表示哪怕一点不赞成,变本加厉地用张汤的标准推行政策,惩罚那些不听话的人们。

在官员的推波助澜下,汉武帝的政策已经被夸大到荒谬的程度。高峰时期,西汉每100个人中,就有5个人偷铸货币而触犯了死刑罪则。犯罪分子又有大约五分之一被抓,剩下的逍遥法外。

五年后,汉武帝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,政府不能靠灭绝人民来推行政策。他推出挽救措施,签署赦免令,赦免了几十万偷铸犯的死刑。由于保证自首就可以获得赦免,又有一百多万人自首,而没有自首的人至少还有一半。

到最后,白金币终于支撑不下去,被废止了。

金融不仅没有满足皇帝的胃口,反而造成了市场的混乱。如果要解决财政危机,必须在其他方面想主意。

到这时,国有垄断制度已经呼之欲出。汉武帝最终找到的出路是:如果要获得无限制的收入,就必须把政府变成了一家庞大的企业,这家企业唯一的任务是为政府创造利润,政府想要多少,就供应多少。这就是官营垄断、国有企业之源。这个办法也终于影响了未来两千年中国经济和财政的走势。

“理财专家”与求助国企

汉代的几个聚敛之臣都是大商人出身,也更擅于替皇帝赚快钱。

在谈到汉代政府垄断和国有企业如何建立之前,需要先谈一谈汉代政府的“理财专家”。

在任何一个朝代,只要政府出现了财政困难,就会出现一大堆的鼓手,帮助政府鼓吹增加财政收入的好处。比如,我们生活的现在又进入了一个政府需要从民间获取大量财政的时期,就有很多人跳出来帮助政府做宣传工作:

房价太高怎么办?对开发商提价行为进行罚款,或者对买房者收房产税。

人口超生怎么办?罚款。

堵车怎么办?加燃油税。

在他们看来,解决所有问题的万能药方就是:加税和罚款。其实,加税和罚款都是为了帮政府创造新的财政收入,而财政收入的增加,意味着社会承担了更重的负担,反过来又会造成社会经济的衰败。

除了这些鼓手之外,还会出现许多所谓的“理财专家”,帮助政府设计规则,来征收更多的税,或者通过其他渠道来获得财政收入。这些理财专家往往受到整个社会的顶礼膜拜,认为他们是最贤明的大臣,有着点石成金的妙手。

汉代的几个理财专家也受到大部分人的推崇,甚至到现在,这些人还被视为能臣的样板。

而另一些人则意识到,这些理财专家所做的,实际上是从民间抽血来供给政府,他们敛走的每一笔钱,最终都会通过另外的方式转嫁到人民的头上,形成更高的税收,并最终让人民无法承受。于是他们给这些人起了另一个名字,叫“聚敛之臣”。

虽然中国政治传统一直排斥商人,但汉代的几个聚敛之臣都是大商人出身。

汉武帝为了增加财政收入挤压商人阶层,令民间的商业受损。也正是在这时,几位在商业中发过大财的商人摸准了风向,弃商从政,适时地进入官僚系统,成为了皇帝的左膀右臂,利用他们熟练的商业技巧,帮助皇帝敛财。

在任何一个政治侵蚀民间经济的时代,总会有一批原本成长于民间的商人把准了脉,跳出来要求被政府收编,希望用财产换取政府的保护,并在保护伞下博取更大的发展。只有看到了这一点,人们才能理解为什么现在的马云三番五次地宣称要求政府收编。

汉代著名的几个聚敛之臣是:主管制盐的大农丞东郭咸阳、主管冶铁的大农丞孔仅,以及掌管帝国财政的侍中桑弘羊(他是商人子弟出身)。桑弘羊主持政策的时间最长,知名度也远高于前两位,被认为是古今第一能臣。

这些能臣又做了什么,来帮助皇帝获得军费呢?

他们和现代非洲的军事独裁者们做的一样,通过建立国有企业,垄断自然资源,进而垄断最影响国计民生的工业部门来获得收入。

在汉代,人们把自然资源统称为山海收入。

周朝的封建制时代,所有的土地都被看成是天子的。但到了战国时期,封建占有制逐渐解体,所有开垦的土地都渐渐归私人占有了。私人所有制更利于粮食增产,导致政府税收增加,形成一种双赢的局面。这个时代的经济变化,与1970年代末的土地承包改革类似,随着农民积极性的提高,人们创造了更多的价值。

1978年之后的土地改革留了一个尾巴:这次改革仅限于农地,至于矿产资源,仍掌握在国家和集体手中。一直到现在,矿业垄断和腐败都是严重的问题。而在战国时期,随着土地封建占有制的崩溃,问题同样出现在了非农地资源上。

除了耕地之外,国土中还包括山泽和海岸等非农地资源,在周代,非农地资源也曾经是天子的财产。随着土地私有化的发展,农地归了个人,可是山海资源在理论上所有权仍然在统治者手中。

但实际上,山海资源也已被私人利用了。因为这里有矿石、木材、野兽、鱼类和海盐等资源,人们纷纷到山海里去谋生。统治者默许了人民去开发自然资源。但统治者也在山海地带设立了一定的关卡,让私人按照比例缴纳税收。这笔税被称为山泽税。

汉代的财政分为国家财政和皇室财政两部分。国家财政由大司农掌握,主要收入是全国的土地税,用于国家治理方面的花费,如军费、官员俸禄等等。而皇室财政主要由少府掌握,主要来源就是山泽税,用于皇家的生活开支。由于山海在理论上是皇家的,所以山泽税收入归皇室。

通过税收制度的安排,山海资源事实上已经归私人使用,而皇室通过税收也可以获得收入的保障,这就出现了一种两全其美的局面。

但是这种趋势到汉武帝时期出现了逆转,山海资源并没有完成私有化的最后阶段,反而又重新国有化了。

汉武帝时期,由于战争消费太大,皇帝首先做出了牺牲,主动将山泽税中的盐铁税收从少府划归了大司农,皇帝把体己钱拿出来补贴国家财政。

但随着战争扩大,政府财政的进一步枯竭,皇帝发现还需要对盐铁制度做一系列的“改革”。

由于盐铁是当时最主要的工业部门(支柱产业),民间参与盐铁工业的人,有的已经成了巨富。司马迁曾经给大商人立传,在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中,至少一半的大商人都是盐铁产业出身。

当国家财政接近崩溃,民间却还有巨富存在,这些巨富自然就成了国家的目标。

汉武帝先是提高商业税,希望富人们出钱帮助政府渡过难关。但随着战争的扩大,商业税已经无法满足皇帝的胃口,要实现财富从私人向政府转移,必须有一个全盘性的安排。

这时,东郭咸阳和孔仅扮演了财政专家的角色,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。他们都是盐铁商人出身,成了官吏后,也更知道商业的法门在哪里,如何替皇帝赚快钱。

经过研究,他们提议将盐铁工业,也就是汉代最先进的工业部门,立即全部收归国有,不准私人经营。

为了这次国有化,他们进行了一系列的理论化工作,并不承认这么做是为皇帝打仗筹集资金,而是以民生的名义来进行改革。他们认为:盐铁工业在以前是私营的,许多大商人因此而暴富,这些富人有了钱,也就更有能力奴役普通民众了。为了公平起见,必须将盐铁收归国有,再由政府来保护普通人民的利益。

理论化完成后,实际行动立即展开。后世之所以对这项改革充满关注,除了盐铁收归国有这个事实之外,更看到了汉武帝为此建立的一整套国有机构,而这套机构,是未来各王朝的重要蓝本。

在这几位聚敛之臣的帮助下,政府首先制定了严厉的手段,惩罚私自铸铁采盐。之后,招募工人,由政府供应采盐采铁的工具,组织他们工作,再把采出的盐和铁矿石专卖给政府。在产盐铁的地方,政府垄断用低价进行采购,再运到外界用高价进行销售。这个差价就是政府的利润。

而盐铁工人只能卖给政府,不能卖给别人。这些工人本质上变成了国有企业的职工。

为了防止国有企业工人偷出盐铁私自贩卖,必须与严格的法律相配合,并在各地设置了管理盐铁的官吏。在产地,这些官吏负责收购,在其他地方,官吏则负责销售盐铁产品。

汉代的盐铁官吏遍布全国,根据《汉书·地理志》进行统计,全国至少有44个地方设置了铁官,至少32个地方设置了盐官,基本上囊括了当时已知的所有产盐产铁的地区。

这些官吏的设置,让原本功能简单的政府机构复杂化了。原来政府只管收税和花钱,在经济方面,只承担仲裁的角色,扮演一个中立的中间人。而在未来,政府成了一个市场的积极参与者,而且是具有压倒性权力的参与者,抑制了民间经济的繁荣。

关于盐铁工业官营化带来的危害,可以从一些史料里获得证实。其中之一是汉代桓宽的《盐铁论》。这部书提到,由于铁器只能由公家铸造,老百姓如果要用铁,必须向专营的经销商购买,经销商又向政府控制的制造企业去批发。但政府企业并不关心民间的需求,只是为了满足政府的指令,生产的铁器往往是劣质的,也不会根据市场作调整。结果,老百姓要么买不到合用的工具,要么只能买到劣质的,价格还很贵。

盐业垄断造成的危害,在西汉没有具体的数字做评价,但我们可以从后世的效仿中找到一些痕迹。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发生在唐代,由于唐代前期没有食盐专卖,只是到了后期才建立了专卖制度,所以,比较两个时期的盐价,就可以知道政府从中获利多少。

从唐玄宗天宝到肃宗至德年间(公元742-756年),由于没有实行专卖,每斗盐只值10钱。到了唐肃宗乾元元年(公元758年),实行盐业专卖,每斗盐立刻涨到了110文,上涨了11倍。到唐德宗贞元四年(公元798年),淮南盐已经涨到了310钱,后来又涨到了370文。而江淮那些经过政府认证的大盐商为了追求利润,还要再将盐价提高一倍出售。由于盐价高昂,许多百姓甚至不吃盐了。

从10钱涨到700钱,其中的差价就是政府实行国有制之后,从民间抽取的垄断税。正因为这样,许多朝代的盐税曾经占了政府总收入的一半,就像现在的地价占到地方政府财政的一多半一样不可思议。

干预经济,必用酷吏

再嘴硬也要打服。听说惹官司了,涉案人立即逃亡,免落他手。

当国有企业建立之后,汉代财政制度已经为之一变,从以土地税为主,变成了土地税、国营企业收入并重,政府从民间经济抽血养战的体系已经建立,但这还不能完全满足汉武帝对于财政的需求。

于是,他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商业税重组的问题。

马邑之战后不久(大约在公元129年,元光六年),汉武帝已经引入了商业税。这种税的征收方式是:由于商人在运输过程中需要使用载货车辆,政府就设立关卡对车辆征税,叫做算轺车。

此前,由于税收大部分都是依照土地和户籍而征收的,土地和户籍都是固定的,容易征收,而商人和货物却是流动的,所以,虽然规定了商业税,但政府征收难度很大。

直到皇帝更加缺钱,才想起要采取更严厉的征收办法。

关于商业税的规定也逐渐细化,商人每拥有价值2000钱的资产,就要缴税一算(120钱),税率是6%。手工业为3%。对于不好计价的货物就按车算,平民有一辆轺车要征收一算的税,有五丈以上的船也要缴纳一算的税,商人的税收还要加倍。

虽然税制很详细,但由于过于苛刻,没有人主动缴纳。皇帝必须采取更深入的措施:雇佣大批的帮手去征税——酷吏上台的时候到了。汉武帝时期成了西汉王朝酷吏最多的年代。

即便在汉武帝时代,大部分有尊严的士大夫对于政府横征暴敛是有看法的,皇帝要征税,只能依靠那些大无畏的唯物主义者。

一时间著名的“刀斧手”云集,御史大夫张汤,御史中丞减宣、杜周,以及推崇严刑峻法官至九卿的义纵、尹齐、王温舒等人相继而出。

为了配合对商业税的强制征收,汉武帝颁布了《告缗令》,这是一项鼓励互相揭发别人财产的法令。很快民间社会就掀起了一股告密的热潮。许多人热衷于打探邻居的财产,告发他们,获得分成。在这股吃大户的风气下,全国中等资产以上的家庭大部分都被告发过。

《告缗令》由一个叫杨可的人推行,而主持审判工作的则是著名的酷吏杜周。

在班固的《汉书》中,为杜周刻画了一幅入木三分的形象:杜周当廷尉时,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反腐行动,逮捕的省部级高官不下百余人,每年由地方上交的案件不下千份。一个大案所牵连的人动达数百人,而小案牵连的也有几十人。为了查证案件,办案人员来来回回折腾数百千里。审讯时喜欢动刑伺候,再嘴硬也要打服。到最后,人们听说惹上官司了,立即逃亡免得落在他的手里。有的案件拖延十几年还未结案,监狱里关押着十余万人。

就是这个杜周,当官前只有一匹马的财产,当官后成为巨富,并安然善终。

在杜周的主持下,没收的民间财物以亿计算,奴婢以千、万计算,没收的田地大县有几百顷,小县也有上百顷,中等商人大都破产,政府收入大大增加。

告缗钱上缴后,大都交到了上林苑,于是武帝专门派遣一个新增加的官职——水衡都尉——来管理上林事务。由于钱多了,上林苑需要扩建,武帝就在这里大修亭台楼阁,还以征讨南越为名修建巨大的战船。这些钱如果留在民间,本可以作为发展经济之用,在收归政府后,却成为了战争和高档馆所的浪费之源。

汉武帝最后两项对后世产生重大影响的政策叫做均输和平准。关于这两项政策,所引起的争论也是最大的。

特别是平准政策,从初衷来看,人们认为它是一项好政策,但从执行来看,不仅没有预想的好处,反而带来无数的恶果。正是这个原因,让它充满了争议性,后世的书生往往根据初衷来相信平准的好处,而不放眼去检查一下实际的执行效果。

这两项法令,由著名的敛财能手桑弘羊提出,其目的仍然是增加政府的财力和对经济的控制力。

所谓均输,是让政府插手商品运输和销售的一种做法。汉代的土地税主要以粮食的形式上缴,把粮食从地方运到京城,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。均输政策则规定,地方政府可以灵活处理这些粮食,在当地卖掉,换成钱,或者购买当地的土特产品,把土特产品运输到外地高价出售。由于粮食价格低,又笨重,换成土特产品价高量轻,而且土特产品往往在产地很便宜,而在外地很贵,政府就可以减少运输成本的同时,吃买卖的差价。

从理论看,均输是一种市场调节机制,如果实行得当,各地的产品价格会更加均衡。但执行的实际效果,却如同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统购统销,政府参与市场之后,不仅没有平抑物价,反而会利用权力压低采购价,抬高出售价,形成剪刀差,赚取额外的利润。因为政府拥有着权力资源,能够通过公权力获得垄断性,将其他玩家踢出去,它奇高无比的管理成本,又会抬高商品的价格。

所谓平准,是指在地方上兴建平准仓,本地丰收时,政府就收购粮食放入平准仓库。到了本地出现灾害缺粮时,政府再把仓里的粮食拿出来接济社会。但接济不是免费的,而是采取低于市价、却高于收购价的一个中间价,这个价格可以保证政府盈利,又保证民间获得较为平价的粮食。这就像水库对水位的调节一样,丰水期蓄水,枯水期放水。

由于历代政府都强调民以食为天,平准的原理吸引了大部分的执政者,他们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都设立平准仓来平抑粮价,有的时期,确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。

但是,在历朝历代的实际运作中,平准仓暴露出来的问题却更多。

1.政府一旦缺少了收入,就会打平准仓里粮食的主意,盘算着怎么卖掉,把钱拿去充当养官成本。到了灾难真的来时,人们往往发现平准仓空空如也,粮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。

2.仓库存在损耗,粮食也有保质期的问题。政府的仓库往往管理不善,许多粮食发霉、变质,平白无故地浪费掉了。

3.政府一旦逐利,会变得比私人更加凶狠,敛财的官员们很快学会如何坐庄哄抬价格,不仅起不到平抑的作用,反而成了粮食市场上最大的玩家,把其他的商人都挤兑出局。加上还有一些关系户(官商)和粮仓相勾结,依靠着政府资源大发横财,平准仓成为了少数人的工具。

历史上,人们往往根据理论和教条得出某些结论,却没有去实地考察,致使某些政策看上去很美,可一旦实施,必然变味。至于统治者推出的实际目的,也往往不是所谓的民生,而是看上了它盈利的能力。

消失的小政府

国企垄断成为中央集权帝国的财政秘诀,渐成为唐以后各个王朝的标配。

回望汉武帝统治前与后,就会发现汉朝的宫廷已经出现了截然不同的气象。

武帝初期,汉代几乎是小政府的典范,土地实行私有制,人们只需缴纳很轻的土地税。由于政府开支不大,人头税也时常减免。其他自然资源也由私人开采,皇室抽取一定的税。整个官僚阶层规模不大,养官成本很低。同时,中央官员的职责主要在于收税和维持地方治安,不参与具体的经济运行。

到了武帝末期,汉代中央政府已变得臃肿不堪。首先,政府的官员构成发生了变化,掌权的人里塞进了大量“有商业头脑”的“能臣”,这些能臣将中央政府变成了一家混业经营的庞大公司,这家公司既负责生产盐铁等当时最急需和最先进的工业产品,还控制了流通行业的很大一块,特别是长途运输业。同时,这家公司还介入了最有利可图的粮食和土特产买卖。

由于“能臣”充斥,许多大臣们也怨声载道,比如,太子太傅卜式就抱怨说:当官的职责本来是收税,可桑弘羊却下令叫官员们坐在街上店里做买卖赚钱,太不像话了。

从官职上来看,最初负责财政的是大农,依靠的是农业税。后来汉武帝将盐铁和货币管理权交给了大农。再后来,大农管理不过来这么多事情,又设置了水衡都尉负责管理盐铁事务。到了《告缗令》之后,从民间来的罚款源源不断输送进了上林苑,就叫水衡都尉管理上林事务。汉武帝大修亭台楼阁,钱都出自上林苑,水衡都尉的权力愈加扩张,却管不过来了。

汉武帝只好把权力分散在水衡都尉、少府、大农、太仆等各个官职手中,又让他们设立了一系列的官员,负责管理没收来的土地。至于没收来的奴婢,也由政府出钱养着,让他们照看马匹、宫殿、飞禽走兽。

到后来,各种官吏、奴婢数量大增,都要政府供养。在武帝初年,每年只需要几十万石粮食就可以养活整个官僚系统,经过无休无止的改革后,政府每年通过黄河运入400万石粮食,仍然不够官僚系统的糟蹋。单单养官一项的财政负担,已经翻了好几倍。

这些钱都出自民间经济的负担。于是,经济国有化的结果是物价飞涨,各种官吏霸占市场,成为经济的大玩家。

如果说,我们经常抱怨现代中国的国有企业把持着各种经济命脉,令民间经济戴着沉重的桎梏,那么在两千多年前的汉武帝时期,民间经济感到的国有垄断桎梏并不比现在轻。

武帝时期的汉代财政也发生了显著的改变,之前是以农业等正规税收为主,之后则越来越依靠国企垄断产生的利润。同时,政府垄断了铸币权,抽取了铸币税。另外,政府还利用流通领域的买卖差价获得了大量的收入。由于政府垄断了工业,也势必会造成严重的工农业剪刀差现象,利用农业来为工业输血,这和1949年之后的中国如出一辙。

到了汉元帝年间,已经比汉武帝时期的搜刮轻了很多,正规税收之外的项目,仍然占总财政的一半以上。

对于农民来说,农业税和人头税虽没有明显的增加,所受到的盘剥却要严重得多。首先他们购买的工业产品必然价格更加昂贵,支付了政府的垄断税。其次,在国有企业周围形成了一个特权商人阶层,这个阶层积累了大量的财富,社会的基尼系数(贫富差距)大幅度增加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这个阶层到农村收购了大量的土地,形成了大地主,西汉后期和东汉,一直持续到魏晋南朝的士族地主问题就是在这时候萌发的。

由于汉武帝时期充斥着各种各样享有特权的阶层,这个阶层不缴纳农业税,又拥有着庞大的土地资源,所以,农业税被不平等地强加给了弱势的农民头上,他们拥有更少土地,却不享受特权。

到这时,中国历代集权社会中的弊病都一一显现。在以后的两千年时间里,只有20%的时间(东汉、唐朝前期)没有采取国有垄断的做法,剩下的时间大都没有摆脱汉武帝模式。国企垄断成为了中央集权帝国的财政秘诀,逐渐成为了唐以后各个王朝的标配。

汉武帝对于财政的渴求,还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副产品:对中央政府的行政机构产生了永久性的制度损害。为了拥有足够的权力去改革,武帝破坏了汉初形成的官僚体制平衡,建立了一套围绕皇帝的内廷系统,从此以后,制度失衡问题一直困扰着整个汉代的始终。

汉高祖创立汉朝时,建立的三公九卿官僚制度中,三公之首(也是百官之首)是丞相。皇帝和相国(丞相)的权力架构更像总书记和总理,皇帝负责定调子和把握方向,而相国则如同总理,负责整个国家的吏治和日常行政工作。

然而,武帝进行了一系列的复杂改革之后,由于政府承担了太多的职责,从开办国有企业到征收商业税,再加上官吏队伍变得庞大,难以管理,皇帝感觉丞相已经无法领会他的意图,做这么多的事情了,于是从幕后跳向了前台,建立了一个类似于委员会的机构,这个委员会依托于少府下面的一个小机构:尚书台。

所谓少府,本来是一个服侍皇帝起居的衙门。丞相的衙门是对外治理国家事务的,而少府则属于伺候皇帝的内廷机构。

少府下属的尚书台在秦朝时就已经存在。到了汉武帝时,为了对付庞大的官僚体系,需要一个随时都能领会皇帝意图的部门,所以皇帝削弱了丞相的权力,加强了尚书台,形成了一个围绕皇帝的决策机构。这个设在宫内的小机构(内廷)让皇帝可以不用公开办公,在私人场合找几个人一商量,就把政策定下了。

不过,虽然尚书台的地位得以提高,但尚书台的官员,比如尚书令、尚书仆射、尚书承的级别都很低。所以这些官员一旦离开了尚书台,权力立刻丧失殆尽。为了保住权势,他们势必更加将命运与皇帝绑在一起。

另外,武帝由于喜欢征战,对于武将也更加倚重,分封了许多将军,其中最著名的是大将军卫青。卫青之后,大将军成为了一种封号,武帝死后,接受托孤重任的霍光(霍去病的异母兄弟)以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进行统治。大司马是从三公之一的太尉改称,也就是掌管武装部队的最高官员。通过制度变更,丞相的权力就转移到了掌管尚书台的大司马大将军之手。

到了东汉时期,尚书台更成为了最核心的权力机构。

在未来的历史中,我们还会看到无数次所谓权力的内廷化。当皇帝觉得现有的机构不能领会他的意图,对他形成了羁绊时,就会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新机构来掌握权力。这些机构有的是从身边人演化来的,有的甚至脱胎于宦官机构。这种对原来官僚架构的破坏,令政权变得越来越不稳定,也造成了大量的冗余官员,甚至是整个王朝的绝症。

如今,又到了一个委员会满天飞的时期,随着各个政府机构的僵化,为了推行新的政策,必须绕过现有的架构,建立一个委员会来处理新的事务。这些委员会的头头往往就是皇帝本人,参加的人都是更加符合皇帝胃口的人。当这种委员会越来越多,就会引起官僚体制的失衡,造成新一轮的问题。

汉武帝晚年,经过了一辈子的战争,终于发了一通长长的诏书,反思和忏悔。